洛桑二世沉默着,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贝利西亚的嘲弄和贬低。
直到贝利西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缓缓起身,离开杀手身侧。
“从前,我有跟你讲过我的过去吗?”
她看向角落的微弱灯火,只对俘虏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
她的过去……
洛桑二世微蹙眉头。
“有。”
不止一次。
“只是我不知道……”
洛桑二世抬起眼神,审视着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里头哪句话才是真的。”
贝利西亚的眼里闪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当然……”
她旋即一笑,抱臂扭头:
“全是假的。”
全是编出来的。
洛桑二世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难怪。”
他释然道:
“难怪无论哪一句,听上去都是那么合理。”
贝利西亚噗嗤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洛桑二世仿佛重新看到那个和他坐在屋顶,相对沉默的姑娘。
“老娘不叫贝利西亚,至少一开始不叫。”
贝利西亚望着灯火照不亮的黑暗角落,仿佛望向遥远的过去:
“这只是个,怎么说,艺名?”
她口吻戏谑。
洛桑二世没有说话。
“小时候,刀锋领先是闹灾,接着饥荒,等我家一路逃难到翡翠城时,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贝利西亚轻哼一声,“伯父把我送进了落日神殿办的救济院——别小看这个名额,那时候还要找关系呢。”
但她很快转过身,挡住了角落的灯火。
“直到我终于发现,那个猪猡老祭司肯收留我,可不是因为我伯父‘找了关系’。”
贝利西亚面无表情:
“你知道,当一个你平时无比尊敬、德高望重的尊者前辈,一边微笑着说‘你就像我的女儿,让我感觉很亲近’,一边把手伸进你衣服里的感觉吗?”
洛桑二世眼神一动。
他重新看向贝利西亚:
“那你,你反抗他了吗?”
贝利西亚轻嗤一声,面露不屑。
“呵,他们也是这么问的。”
“谁?”
“他们——事发之后,嬷嬷们找来的那些‘主持公道’的人,”贝利西亚目光深邃,“七八个同样德高望重的男祭司坐在一个房间里,面目严肃,措辞严厉,还带着记录员,要求我跟那个猪猡当面对质,自证清白。”
清白?
洛桑二世听出了这段话里蕴藏的情绪。
他适时沉默,不再多言。
贝利西亚掏出一根新的烟卷,嗤笑道:
“而他们的第一句话,跟你的话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
【你反抗了吗?】
她摇了摇头,冷笑道:
“‘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为什么要收他的好处’‘为什么这么久之后才站出来?’‘你自己难道没有问题吗’‘到底是不是自愿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以及最后大义凛然的‘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
洛桑二世依旧沉默着。
他不该在此时说话。
即便那是多年前的旧事。
至少不能像那些逼问她的祭司们一样。
不能。
“反抗,哼,对,反抗,”贝利西亚似乎沉浸在过去里,语含嘲讽,“你这么说,他们这么说,好像你们真的在乎似的。”
女人的目光逐渐模糊。
好像上下嘴皮子一碰,反抗吧,你就轻易地挡住了这世间的一切侵害。
就像雇工反抗老板,下级反抗上司,学徒反抗师傅,儿子反抗父亲,妻子反抗丈夫,奴隶反抗主人,民众反抗官吏,臣属反抗君王……
如此轻易,如此简单。
所以……
【你反抗了吗?】
如果没有……
【你是不是自愿的?】
如果没有……至少没有那么明显……
【那你岂不是活该?】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回到当下。
“且不说那猪猡在院里的地位,他在上层的人脉,他的身份,他的权力,他的……一切。”
她目光冷冽,脸颊抽动:
“每次事后,那猪猡都会安慰我,说他会保护我照顾我,温声细语,就像他收留我的那天一样……”
她死死攥着烟卷,却迟迟没有点燃。
“而他用来许诺、引诱、奖励我的那些好处:更好的餐食,更轻的活计,更多的休息,以及……表明他在一众学徒里更重视你的关心和关切……所有一切你在逃荒的路上梦寐以求的东西……”
以及当她第一次发现,只要她逆来顺受,就能换来奖赏,就能不再挨饿和受冻,就能摆脱所处的困境,甚至还能高人一等的时候……
贝利西亚一顿,像是突然窒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其动作之艰难,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挣脱这层窒息的空气:
“以至于到最后,他们质问我的时候,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了:难道真是我自愿的,难道我没有激烈反抗就算是同意,难道我受了他照顾就默认了同意?”
“你不是。”洛桑二世突然开口道。
贝利西亚笑了。
“那你呢,杀手?”
她抬起头,冷冷看向俘虏:
“你也不是自愿去杀人,不是自愿走上杀手这条路的吗?”
“我……”
洛桑二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在这个他不了解,也不曾在意过的战场上。
他引以为傲的剑刃,并不如想象般锋利。
“事发前有段时间,同屋里,下铺的姑娘感觉出来了什么,”贝利西亚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下去,“那悍妞大概是北方来的流民吧,壮得很也剽得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早课的时候,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块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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