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西亚的脚步声在地牢里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那个雨夜。
洛桑二世的视野有些模糊。
那是在多少年前?
在哪里?永星城?翡翠城?在自己那偏僻难寻的杀手小屋里,还是在特恩布尔那朴素如军队哨岗的首领屋内?
洛桑二世紧紧闭上眼睛。
脚步声停在他的身侧。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她的声音甜美却疏懒,令人想起冬日的暖阳。
“不,”血族杀手声音喑哑,“凯萨琳暗示过你会来。”
女人轻叹一声:
“不愧是刀婊子,这就把老娘给卖了——一点旧情也不念。”
洛桑二世没有睁眼,他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他们让你劝我投降?”
“差不多。”
“那是不——”
“那是不可能的,”贝利西亚抢先说完他的话,轻声叹息,“我们都清楚这一点。”
洛桑二世睁开了眼睛。
他一寸寸转过视线,看向来人。
看向他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但你还是来了。”
贝利西亚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依然清丽妩媚,笑容动人,甚至比过往更动人。
但洛桑二世知道,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在屋顶与他看落日时咯咯发笑的姑娘了。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你该看看外面那些大人物的阵仗,”贝利西亚长叹一声,就像对老朋友抱怨生活的烦恼,“我有得选择吗?”
洛桑二世沉默了几秒。
“你有的。”
杀手轻声道:
“你本该有选择的。”
每个人,都本该有的。
曾经陪他在屋顶看落日的姑娘怔了几秒,她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你杀上那座塔了吗?”
“塔?”
洛桑二世眉头一动。
“对,塔,”贝利西亚的语气毫不在意,“北门桥外的那座废弃哨塔,又高又尖,又老又破,像不像一个人在弯腰招手:你来吗?”
哨塔……
杀手思绪一动。
他移动视线,重新看向女人。
那个微笑依旧,妩媚动人的女人。
杀手明白了什么。
“你,是你。”他肯定地道。
贝利西亚笑了。
“对,我。”
她挑了挑眉毛,弯起嘴角:
“先用刀婊子当诱饵,放出风声,把你引到北门桥来……”
贝利西亚缓缓踱步,来到他身后。
“引你追到那座哨塔面前,告诉你:没错,这就是个捕猎陷阱,而刀婊子的后台,大概就在塔顶。”
洛桑二世的眼神凝固了。
“换了大部分普通人,也许就该知难而退了,但是……”
但是她了解我。
血族杀手默默道。
“但我了解你。”
贝利西亚的话语冷静而自信,她脚下不停,缓缓走近角落那盏微弱的灯火。
“而以你的骄傲和自负,或者说,极端和偏执……”
随着女人越发接近灯火,她落在身后的阴影越来越宽,越来越大。
直到彻底笼罩住洛桑二世。
“你至少得试试看。”
贝利西亚轻声道。
他会试着一路向前。
贝利西亚望着眼前飘忽阑珊,却仍在坚持燃烧的小小灯焰。
打破碍难。
挣脱陷阱。
即便穷途末路。
哪怕遍体鳞伤。
直到他冲破阻碍,乃至杀上高塔。
看看高不可攀的塔顶上,究竟是何样风景。
至于他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
贝利西亚从怀里掏出一个卷烟盒子,优雅地夹出一支卷烟,在盒面上压了压烟头,碾平烟草。
“正如老特恩布尔所说:只有这样的你,才能靠伤痛和自毁作为支点,彻底突破自我,彻底杀死那个曾经一丝不苟,天真板正的骑士学徒,摇身一变……”
深沉的黑暗中,洛桑二世一言不发。
“……成为那个浑身鲜血,踏着无数尸骨,面不改色地冲上极境,令人闻风丧胆的——洛桑二世。”
贝利西亚叹了口气。
“曾经,那些被你盯上的目标即使预先得知早有准备,即便铜墙铁壁保镖遍地,哪怕隐姓埋名藏踪匿迹,也终究难逃一死,除了黑剑……”
叮铃铃。
俘虏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轻响,打断了女人。
当然,除了黑剑。
只有黑剑。
灯火前的贝利西亚回过头,望向被阴影覆盖的俘虏,露出笑容,继续说下去:
“当然了,刀婊子和哨塔只是开始。至于怎么在陷阱里拿下你,特别是防止你见势不妙扬长而去嘛……”
火光中的贝利西亚轻舒手腕,把卷烟一头送到灯焰上:
“‘头狼’费梭出钱招募人手,但在我的建议下,他挂出的悬赏分批分次,放出的消息也半真半假。”
投射在她身下的影子越发浓厚,几乎遮住整个地牢。
“第一批,是不明就里,为了发横财赶来送死的炮灰们,但胜在头脑发热,数量众多,权当给你热身。”
烟卷燃火发黑,腾起烟雾。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恍若不闻。
“接着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子们:雇佣兵,冒险者,兄弟会的亡命徒,也有比武的参赛者,他们既有实力,也晓得点子硬,因此必当准备万全,逼着你小心应对,不断消耗。”
烟雾中,烟卷中的烟草开始发红发亮。
杀手仍旧沉默不言。
“最后,只有那么极少数的一小撮人,出于各种或高尚或执拗,或理性或荒谬的理由,哪怕知道你的底细也坚持要来,为了杀你而奋不顾身,不惜以命换命。”
奋不顾身,以命换命……
【赢不了,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石雕般的洛桑二世想起了什么,冰封的表情终于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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