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早上开始,空明宫就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除了照常上工点卯的各部官署之外,从城里城外、远近各处赶来的客人还包括了本地贵族和异国商人、有产业主与工坊老板、商团代理人及各级官吏,乃至车夫行会和码头工人代表等等,涵盖翡翠城里能接触到的绝大部分生计圈子。
宫门口为此水泄不通,喧闹不已,空地上挤满了马车步轿和侍从仆役,还不时有人为车位和顺序争吵乃至大打出手。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居民群众们,闻讯赶来他们连城里各处的庆典活动都不去了,只是黑压压地站在军士和侍卫们拉出的警戒线外,饶有兴味地向宫门热闹非凡的奇景指指点点,对出入宫廷的客人们评头论足,就翡翠军团为何态度严肃猜测连连,对(不知何时传开的)希莱小姐戏耍王子的轶事津津乐道,对波诡云谲的城中大势议论纷纷,为天塌下来之后翡翠城何去何从扼腕叹息,更为星辰王国堕落到如今地步痛惜不已……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拦住客人一问才知,原来他们都是接到了泰尔斯殿下的临时请柬,才匆匆赶来,进宫觐见。
至于为了什么,连受邀者在内,没有人知道,请柬上也未写明,只留有“星湖公爵诚邀一晤”的字眼。
但这就更让人紧张好奇了。
怎么,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治理失败之后,这位处处吃瘪的王子终于是别无他法,忍不住要露出北地蛮子的真面目,磨刀霍霍大开杀戒,以鲜血铸就他的摄政之位,洗雪他所遭的妇人之辱了?
哼,当真可笑!
那就是时候教这黄口小儿知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咱南岸人也是矢志不屈的铮铮男儿,可不是吃素的,更不像王都那些畏惧权势的软蛋——老婆啊,你不是常说婚后生活不浪漫吗,这样,我把银行兑票换一下,你把家里细软收一收,咱们带上孩子和猫,去外面旅游三个月咋样?哎呀不为别的,就是你带孩子做饭这么多年,这么贤良淑德,我良心发现了想补偿你一下嘛……
相比起宫门外的热火朝天,主宫里的景象也不遑多让。
入宫等候接见的客人们源源不断,从起先的三三两两到后来的熙熙攘攘,从逐渐坐满休息室到站满三大间厅堂,最后王室卫队和空明宫守卫们不得不重整秩序,让客人们排起长长的S型队伍,一路七拐八绕地挤上走廊。
无论出身高贵抑或家财万贯,队伍里的每位客人都忐忑不安,或聚精会神盯死门口,或面容呆滞一言不发,或紧张地整理仪容等礼仪官唱名,或故作轻松地与相熟者攀谈沟通,议论着刚刚谁又进去了,谁又出来了,谁一来就能进去,谁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谁出来时哭丧着脸,谁离宫时满面笑容,你说那个一脸凶恶的好像是海盗坦甘加,我说那边那个前后簇拥的应该是泰伦邦的特使,你公然强调泰尔斯殿下英明神武魄力非凡,我就大声赞叹星湖公爵天纵奇才名不虚传……
但只有泰尔斯本人知道,今天翡翠城里最累的人是谁。
整整一天,从高门贵胄到阔商巨富,从外国使节到本地官僚,他都在马不停蹄地接见各色人等,对待不同人的态度还不能相同,或温言安慰,或疾言厉色,或谈笑风生,或冷酷肃穆,有的人要跟他盘上足足一小时,有的人则两句话就打发出去,有的人需单独接见以表重视,有的人则侍卫陪同刀斧相伴……
这些各行各业的客人们对他或不卑不亢,不假辞色,或虚伪客套,废话连连,或战战兢兢,卑微恐惧,但人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对泰尔斯脸上的淤伤视而不见,习以为常,好像人人生来就该脸上肿一块乌青。
只有一位年轻些的药材商,在觐见的最后忍不住提及他家秘制的遮瑕膏很有效,却被闻言色变的同行前辈们悄悄踩了脚尖,话没说完就被半推半拉地架走了,在千恩万谢和千般告罪声过后,泰尔斯隔着房门都能听见他父辈的训斥声:
“孽子!那哪里是伤啊,是翡翠城对他的羞辱,对一国王子的轻蔑,是打在脸上的一巴掌啊!”
“贤侄,你居然敢当着他面提这事儿,不要命了啊!”
“这巴掌凯文迪尔打得,可是他受不得,旁人更提不得啊,提了就要见血的!”
“他也许拿鸢尾花没办法,可拿我们的脑袋可是易如反掌!”
“回头再备几份厚礼,每天都送,千万别让他记恨了……”
“晚了,我听说这位殿下很小气的,非常记仇的……”
“他在凯文迪尔那儿受了气吃了瘪,正愁没处发火呢……”
“但他态度还不错,还跟我们保证行业的体例规矩一切照旧……”
“蠢啊你!哪个屠夫把猪牵到屠宰栏之前先亮屠刀的?不都是好吃好喝骗过去?”
“别看他现在笑眯眯,这位殿下可是从埃克斯特回来的,据传回国路上杀得人头滚滚……”
“听说天生之王当初逼他喝不喜欢的酒,哎,后来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
“现在可算得罪了他了,哎哟这可如何是好……”
“詹恩公爵不过不愿把妹妹嫁给他,啧啧,瞧瞧公爵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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