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纳泽尔说出最后一个词的刹那,整个英雄大厅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
没有死寂一半的沉默,也非群情汹涌的热闹,而是大厅侧面的贵族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在似有若无的嗡嗡声响里,他们时不时抬起头,用古怪而疏离的目光瞥视一眼座上的女大公。
就像成千上万只虫蚁,无孔不入地潜藏在高大坚实的栋梁之木里,窸窸窣窣地咬啮侵食梁木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生烦躁,待要破木搜寻,却又无影无踪。
大公的宝座上,塞尔玛的表情冻结住了。
尽管少女早有预料,但真正临到这一刻的时候,女大公还是禁不住浑身一紧。
就像遮瑕的面纱终于被人无情揭下。
泰尔斯听着耳边的私语,看着少女的表情,心中滋味难言。
坐在女大公下首的里斯班阴沉着脸,眼皮微垂,丝丝冷意从中透出,就像是快要砸下冰碴的屋檐。
“纳泽尔伯爵,”好半晌,面无表情的少女这才缓缓送出一丝清脆却清冷的嗓音:
“这就是您的建议?一位丈夫?为了龙霄城?”
她开口的刹那,英雄大厅里的私语顿时消失。
就像虫蚁停止咬啮,躲藏了起来。
纳泽尔静静地看着冷面看着他的少女,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这是应有之义,”老伯爵淡淡道:“沃尔顿的血系必须延续下去,就像英雄萨拉和蕾妮公主的婚姻,延续了龙霄城的统治。”
“沃尔顿家族也更需要一位合法、正统的子嗣和男性继承人,来抚慰不安的封臣们,震慑我们的对手们——告诉外界:龙霄城正在足够的庇佑之下,稳固如昔。”
“唯有在那之后,取回沃尔顿的尊严,龙霄城的声威,才会成为可能——无论以什么方法。”
纳泽尔依旧云淡风轻,但他每说一句话,大厅里的私语就减去一分,少女的脸色也苍白一分。
“为此我建议,您可以在诸位封臣以及他们同样高贵而忠诚的家族之中,遴选一位年轻有为,堪负重任的俊才作为您的丈夫。”
纳泽尔伯爵肃颜正色:“以作为您未来孩子的父亲,作为未来龙枪家族贵胄的父亲。”
女大公没有立即回答。
但泰尔斯感觉到,少女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偏移,但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聚焦在大厅中央的地砖上。
那是属于英灵宫的地砖,历经千年,依旧坚固。
“这么说,您认为,我作为一个女人,”塞尔玛轻声道,“事实上,并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继承龙霄城大公的一切?”
她的声音渐渐消去了慌张与不适,却多带了一丝与主人一致的苦涩与凄清:
“所以您要求我早早嫁人,生出一个真正的、有资格和权利的龙霄城继承人?”
大厅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世代忠于沃尔顿家族的封臣们不再交头接耳,而是先后抬起头,等待着厅中事态的发展。
五位伯爵神态不一,却齐齐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封君。
里斯班的目光死死锁在纳泽尔伯爵的身上,后者却恍然不觉。
看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伊恩却耸了耸肩。
“恰恰相反。”
“正因为您拥有以沃尔顿血裔的身份,统领龙霄城的资格,”纳泽尔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女大公的轻灵乃至冷清,他的话语平稳有力:“所以才更需如此——作为家族中最近的直系血裔,延续沃尔顿家族,是您义不容辞的责任。”
塞尔玛垂下了眼睑,目光停在自己膝盖的长裙上。
那一刻,默默地旁观这一幕的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远离宫廷波诡云谲的这六年,既是不幸,也是幸运。
终于,一声低沉而蕴藏怒气的冷喝,在大厅里凛然响起:
“就我所知,我们在谈论的是响应女士的召唤。”
“是出兵自由同盟的事宜,”里斯班摄政的声音像是绝日严寒的风雪,瞬间刮走大厅里贵族们脸上仅存的最后一丝笑意,“而不是粗暴地私改议程,毫无尊敬地干涉女士的私人事务。”
“简直与逼宫造反无异。”
里斯班冷冷地结束他的话。
他的对面,纳泽尔转过了头,转向了里斯班,仿佛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敌人,仿佛刚刚对女大公的谆谆教导只是毫不经意的提醒。
这位老伯爵牢牢地盯着摄政大人,眼神久久不移。
“我们在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龙霄城的未来,里斯班,”下一秒,纳泽尔像是存了心跟里斯班作对一样,用最冷静平和的语言,说出让里斯班脸色急变的话:“事关龙霄城上下的命运,你觉得,我们会昏聩到任由它把持在某个居心叵测的权臣手里?”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其余的四位伯爵也微有反应:其中,林纳和柯特森毫不掩饰地各自冷哼了一声。
唯有一言不发的女大公,依旧死死盯着腿间的长裙。
似乎上面的花纹很好看。
里斯班回望着纳泽尔,不再掩饰他的不满。
只听摄政大人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强迫女大公下嫁给你们中意的人选?”
“把龙霄城牢牢捏在自己的手里,才不叫‘昏聩’,对么?”
两位大人的争执回荡在大厅里,却没有人敢出言打断。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里斯班与纳泽尔,两个历史同样悠久,论起功绩,甚至不输给“耐卡茹九骑士”的北地家族,从龙骑之王的时代起,就作为沃尔顿家族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持着云中龙枪旗帜在龙霄城飘扬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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