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七月酷暑,庭外芭蕉叶垂海棠怒放绿荫如盖,蝉鸣如潮,铺满天地。
大皇子寝宫内大块的青白石板铺地,室角镇着冰桶,旁边赤金猊兽冉冉吐香。
一领大红绣花氅被自卧榻垂下地来,绣着云纹团的锦幔将里面卧着的人遮得严实。一根鲜红绒线从锦幔缝隙中穿出,拈在坐于榻前三尺的一个年轻男子三指之间。
这男子长得松柏之姿,一领玄色缂丝鹭鸶六品官服更衬得他眉目有青崖之峻。他拈住红线,眉头轻皱,正自沉吟。
锦幔内那人叹了口气,道:“林太医,我是否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才令你如此为难?”
太医林月溪略略犹豫,道:“殿下见笑了。”
“那你为何委顿难决?”
榻上那人见林月溪不语,叹得更是夸张:“我就知道,定已是时日无多。我这几天来,吃又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心坎这里闷闷塞塞的老是有东西堵住。还有,以前我喜欢吃的甜食也不能吃了,一吃就吐。你说,人吃不下东西,那还不是快死的迹象么!”
林月溪道:“吃不下是因天气暑热,胃口受到影响,睡不好是因为昼长夜短,所需休憩的时间也相应减短。至于甜食……”
他犹豫了一刻,说道:“那是因为殿下贪吃梅汤,再吃甜食就会翻胃了。”
“好,好,算你说得对。”幔内那人道:“可是你把了半天的脉,难道就不觉得我脉相凌乱,浑身不对劲么?”
这么一问,林月溪的脸容终于有了些动摇,他也不说话,只扯着那红线,用力一提。
锦幔内那人哎哟一声,一只雪球似的狗儿已被这红线拉下地来。狗儿在榻上那人怀里睡得正香,突然被林太医一扯滚了下地,瞪大一对黑豆眼儿,尽是茫然。
林月溪蹙眉道:“殿下一再戏弄本官,意欲何为?”
锦幔内悉悉索索响了一阵,那人嘿嘿笑道:“我不就是喜欢跟你说说话儿么。也知道你工作辛苦,特地请你来陪我坐坐,消消暑嘛。”
林月溪眉毛一剔,站起道:“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下官诊断已毕,即便告退。”说毕一甩袍袖便要走。
“哎哟,别走别走!”
榻上那人急了,一掀锦幔就跳下地来,也顾不上穿鞋子,赤着脚紧赶两步,一手扯住了林太医的袖子。
这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脸庞润泽,小麦肤色,眼睛半眯,嘴角微翘含笑,满脸皆是顽皮之色,只扯住林月溪的袖子不放。
笑道:“好太医,你就再陪我多坐一会儿,我这有镇得冰冻的酸梅汤,你吃一盏再走好吗?”一边说还一边扯着他的袖子拼命摇。
林月溪见到大皇子拿出惯用的撒娇那套,没好气的回道:“时光宝贵,殿下切勿浪费在无聊事情上面,须知……”
大皇子慕容丹麒耸耸鼻子,接道:“须知时光不等人,浪费时间便如吞服□□,终有日自食其果。”
他翻了翻白眼:“可是我做的又不是无聊事情。”
林月溪道:“上次你说头痛传我来,结果要我跟你下棋,再上上回你说腹泻,结果要我陪你射覆,这次你说重病,结果要我给一头狗诊脉……殿下,请你别再胡闹了。”
丹麒脸上一红,嘴上却一点不肯服软,叫道:“我方才确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是见到你来了,我才突然觉得身子好了。你若是陪我吃一盏酸梅汤就更是好得完全了。”
林月溪无奈,问道:“可是吃一盏梅汤便放我走?”
“那是当然,男儿一句无戏言。”
丹麒见林太医肯了,喜孜孜的亲手给他舀梅汤,看着他喝,一面不住拿眼去瞄窗外。
倒是林月溪见他没有定性的样子,喝汤的闲隙嘱他披衣穿鞋子,一番啰嗦。
一会儿喝完了汤,林月溪将汤碗放下,便说要走。
丹麒眼珠一转,突然叫道:“哎哟,哎哟,怎么回事,我这里怎么突然疼得厉害!”
林月溪过来一看,知道他又弄鬼,点头道:“这回倒真是有点问题。”
丹麒怔了怔:“什么问题?”
“酸梅汤的问题。”
“酸梅汤的问题?”心里开始有点惴惴,“可会很严重?”
“确定无疑。这病只要我多吃一盏酸梅汤就会自愈的。”
丹麒知道太医在笑他,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太医为了丹麒的病,且去多喝一盏吧。”
“殿下厚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体弱,不能多啖这冰寒之物。这梅汤滋味鲜美,可口和胃,只是因冰镇过,对人之脾胃有损,殿下还是酌量而用为好。”
说罢不论丹麒怎么挽留,都只要走。
丹麒急了,冲上前去一把将房门关了,自己伸长手臂靠在门上,作把门铁将军姿势。
林月溪变色道:“殿下这是意欲何为?”
丹麒正待说话,外面有人通传道:“殿下,太女在外求见。”
丹麒笑逐颜开:“终于是来了。”
对林月溪道:“皇姐来探我的病了,我跟她多日未见,必定有不少体己话儿要跟我说,你在旁边不方便,不然给我到榻上躲一躲。”
也不待林月溪答应,连扯带推,将他塞到榻上,将锦幔盖得严实。
林月溪叫道:“下官躲在殿下榻上,若教人得知成何体统!”挣扎着要跳出来。
丹麒笑道:“皇姐绝不会来掀这锦幔,只是你若这般大呼小叫可就难说了!”几下把他挡回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