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是月初吗?
被她看着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正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胃一直不太好,有慢性胃炎,但最近痛得太厉害,所以来看看。”
胃一直不太好……
许轻言飞快阖上病历本,去看他的名字,程然。
许轻言狠狠闭眼,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她又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笑了笑:“医生,我现在很痛,帮我开点止痛药吧。”
许轻言低下头,镇定了下情绪,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全凭医生的职业惯性,不停叮嘱道:“止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有慢性胃炎,还是需要彻底检查下,好好调理。我给你开点中成药,最近不要太累,饮食忌辣忌冷,少喝酒,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要碰,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还是痛得厉害,最好安排一次胃镜。哦,还有,你的胃就是被三餐不定的坏习惯折腾出来的,吃饭要吃软一点的东西,可以吃点面食,容易消化……”
说到这里,许轻言自己突然停住了。她在说什么啊,精神错乱了吧。这些话那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她不常失控,这几年更是寡淡到无欲无求,此时却心乱如麻,无法自控。
“医生厉害,被你说中了,你怎么知道我三餐不定?”
许轻言顿觉眼前发虚,微侧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大多数病人都是这样……”
程然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酒窝,许轻言瞳孔明显收缩了下,盯着那儿一动不动。
没可能的,他并不认识她。她肯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程然只不过刚好长得像他罢了,只是,像得太真了,她握住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疼,笔尖在病历上慢慢晕出一团黑色墨迹。
“谢谢,”他扫了眼病历本,又朝她的工作牌看了眼,“许医生。”
许轻言张了张嘴,勉强说了声不谢。
程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许轻言枯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护士长给她带来了盒饭,她才笑笑接过,稍微扒了两口。
护士长关心道:“是不是旅游太累了?你这次回来后,精神头总是不太好。”
“没事的,谢谢。”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临走前主任把她叫住,说是过两天有个学术会议,要去隔壁D市,让她准备点材料。
许轻言强打精神,一一记录下来。若是平常,她一定加班加点把材料准备出来,但她今天一点心思都没有,匆匆赶了公车,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哪里。
她竟跑到他家。
这里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除了当年事发,她躲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哭,不轻易落泪的自己似是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而自那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故地重游,思念带来的恐惧纠缠成一座密集的牢笼,让她无法呼吸。现在,原来的老房子都不见了,脏旧的街道被拓宽了,去年房地产拆迁,有关他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只剩下她回忆里的青瓦土墙,矮草杂枝,两排老房子,岌岌可危的样子,住着三教九流,油烟体臭,充斥着市井气。
许轻言默默在街对面,找了个花坛,沿边坐下。现在还不算晚,正是晚高峰,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但许轻言所处之处安静又孤独,她的眼里只有对面那片建筑工地,高楼拔地而起,脚手架层层叠叠,这个时间,那里依然热火朝天地赶工。
他家原来就在这里,父母离异后,母亲身体本就不好挨不过一年就走了,父亲据说在外打工时出了事故,也被老天收走了。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非常平静,父亲出事后,他赶着去处理后事。
那是一年冬天,天还没亮,他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跑去车站送他,他还笑说,一回生二回熟。
她白眼他,他还嬉皮笑脸地说,许公主,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她本来的几分同情心顿时烟消云散,懒得理他。他拉住她,替她整了整围巾,把她冻红的脸围得严严实实,又把她的手塞进她的大衣口袋,笑道,别冻着手,这双手还要弹琴。不过,你为我都敢离家出走了,我真是感动,快回去,别让父母担心。
你少自作多情。她打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那次,他去了很久,第十天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地望着空空的座位。放学后,她第一次翘了钢琴课,偷偷摸摸地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那时候这里还充满着人烟味。矮房里住满了人,不进来根本想不到这么两栋小破房,能挤下那么多住客。
许轻言没来过这,第一次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楼道里黑漆漆的,地上油腻腻的,每一个转角都堆满了废弃物。她也不知他住哪一间,只有一户户摸过去,走到二楼时,一楼炒菜的大妈扯着嗓子在叫骂自己家成天在外头鬼混的男人没出息,气头上往菜里有加了把辣椒,一股呛人的味道冲上二楼,许轻言立即低头捂嘴跑开。谁知一头撞上前面的人,许轻言捂着额头,一股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冲鼻而入,头顶上的人破口大骂,话里难听的词汇大大超出许轻言语文水平范围。
许轻言低头道歉,只想息事宁人,可那壮汉非但没打住,看她一小女生,还调戏起她来。就在她困窘之时,身侧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迅速带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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